我每天都从那儿走过。
那是一座桥,桥两边的石栏杆上,黑黑地排了一长溜儿揽活儿的民工,有男有女。有蹲着的,有坐在石栏杆上的,大部分是倚靠着栏杆,眼盯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一边发呆一边等着雇主降临。他们大都头发蓬乱,面色黝黑,衣着粗糙;若是女性,头上必定还会包着一条姜黄色的方形头巾,显然包头巾也不是为了防晒——她们那张早就晒成锈红色的脸还有防晒的必要么?或许这仅仅是一种生活习惯,又或许也有女性爱美的天性在里面。总之,在这儿,在这个靠出售劳动力的市场上,是没有性别之分的,唯一能分的,大约就是头顶这一抹姜黄色吧。
这是一个临时劳动力市场,大多数都是靠出卖体力为生,比如搬运,装卸,砸墙,疏通下水道等技术含量很低的活儿;当然也有少数人面前竖着个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木工”、“钻井”、“铁镐”、“氧焊”等字眼,那是他们赖以为生的特长。但聚在一堆民工当中,也看不出他们就有多傲娇。因为他们都一样眼巴巴地等着有需要的雇主来挑选。
他们大多数都是年纪偏大的农民工,没有很多文化,农忙时就在地里忙活收种庄稼,农忙一过,他们就卷起铺盖卷进城打工,干的都是这些脏活,累活,但是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有工做才叫好呢,那意味着今天有收入,又可以给正在上学的孩子添件衣服或给家里生病的老人买上一点药品,那才是最实在的。事实上他们也没有挑剔和嫌弃的资格啊,技术活干不来,只有这一身力气还能换来几个钱,每一个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的雇主对他们来讲都是一种恩赐。
他们大多数是结伴进城,有父子,有叔侄,有兄弟,也有夫妻,更多的是同乡,前屋的张三叫上后屋王五,扛着小包,带上工具就这么进城了。每天来到这座桥上,懒懒散散的呆在那儿,被桥上南来北往的车辆尾气吞噬着,盼着其中一辆能停在他们身边,把他们接走。也盼着雇主大方不小气,最重要的雇主待人文明客气,不要对他们吆三喝四,赚钱当然重要,如今,对于进城务工的农民兄弟们来讲,他们越来越希望活得有尊严。
等活儿的时候,他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地聚在一起,漠漠地抽着烟,聊着闲话。也不知他们都聊些什么,也许在聊今天的生意不怎么样,也许在聊上个雇主多么小气,连支烟都舍不得散!也许也在促狭地谈论刚才走过的那个女人长得还可以!别以为他们只是在聊天而已,他们的眼睛可没闲着,一边聊,一边瞅着过往的车辆和行人,哪辆车可能在他们身边停下,他们早已了然于心,即使隔着车窗他们也能感觉到。一旦哪辆车减速,他们就会迅速跳下栏杆去抢生意。
我经常看到他们不顾已经亮起的绿灯,从马路那边匆匆窜过来,那些正在行驶的车辆往往会伸出头骂上一句,但他们已经顾不上了。在他们的眼里,只看到马路对面有一辆车停下来要找工人,他们不快点跑过去,有可能这活儿就被别人抢走了。很多时候,我都为他们这样横穿马路而捏一把汗,每当走到这儿的时候,我都会把车速降下来。他们发皱的皮肤,憧憬的目光让我不忍按响喇叭。
他们将招工的车围住,把头伸进车窗,叫着,老板,找什么工?如果不是自己能干的活,他们会叹口气,悻悻离开,再回到刚才的位置,再对着车流四下观察;如果正是自己能干的活儿,好嘛,可算等着了。他们就会跟老板就工作量,价钱等讨还一番,再极力的推销自己,说自己的活干得有多漂亮,有多利落……最后被老板看上的人就会喜滋滋地打开车门,在同伴们艳羡的目光下绝尘而去。
寒来暑往,春夏秋冬,一年四季这桥上的民工就不断,只要你需要,你就能在这桥上雇到你需要的工人。他们脚踏实地地劳动,然后收获,过一种安安心心的日子,这是他们站在那儿的真谛。最终他们将自己站成了城市里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也将自己站成了一具具活动的雕塑。